子愿

Chapter6 爆发

滴答、滴答。

沈镌站在原地，低着头一动不动。

我迟疑地走了出来，拿不准是该帮她处理伤口还是假装没看到她狼狈的样子。

滴答。

我还是走了过去，想用卫生纸稍微处理一下，抬起她的手。

一道贯穿手掌的刀伤，血肉模糊。

我快晕了。她没抬头，抽回手。

“滚。别管我。”用的是她第一次要揍我时候的嗓音。

我咽了咽口水，“钟镌，我想帮帮你。”

“魏铭是吧？小学同学？”她恶意地笑，“怎么？觉得当时没帮到我想要补偿？老娘可是卡西那个怪物，还要你帮？”

“钟镌。”我轻轻地唤她。“钟镌。钟镌。钟镌。”

滴答、滴答、滴答……

她抬起头的时候，我才发现她哭了。脸上没有泪痕，估计眼泪都被她挤落在了地上，只有眼睛红得不像样。

茫然的眼神，和她嘴上说的一点不一样。为什么不能坦诚些呢？

她沉默了一会儿，居然笑了，透着嘲讽甚至疯狂。“也好。愿意跟就跟我来吧，带你见识一下。”说完转身就走。

我犹豫了下，落后十来步跟着。

路越走越偏，环境越来越荒凉，周围的房屋也变得破破烂烂，我从来不知道这个城市里有这样潦倒的地方。

她也没管我，直接进了靠里面的一间平房。窗户上糊着一层灰，铝合金的门，脆弱的一脚过去就会报废，不挡风不防寒，屋顶上都长草了。

门前有个广告牌，写着“手工制衣”，红底白字，只不过红都快褪色了，“衣”上还有个破洞。

门前的空地上堆着坏掉的假人，有的只剩腿朝天竖着，有的用没有眼睛的眼眶直愣愣对着路。

我心里发寒，实在没勇气进去。正好旁边是个水果摊，闪到那里假装挑水果，脑子里不停地尖叫着离开。

我站了半天，既不出声也没要买什么，就逮着一个破苹果翻来覆去的看。老板娘看见了竟然也不介意，反而嗑着瓜子走到了我身边，顺着我的视线一看就看到了旁边那家，脸上是没有遮掩的鄙夷和幸灾乐祸。

“小伙子，你也是来看热闹的？”她噗噗噗吐掉嘴里的瓜子皮，也不管我的反应，仿佛很久没人听她说话似的，拉着我的胳膊就不松手，沾着瓜子皮的嘴唇一上一下，吐沫横飞。“这家人我早看不惯了，老的又胖又丑，整天疯疯癫癫的，看到漂亮女人经过就撒泼，扑上去揪人头发，搞得这里都没人敢来，我的生意都被她毁了！”她愤愤地冲地上呸了一口，“小的也不是个好东西。最开始只会哭闹，烦得人要死，之后就和不三不四的混混搞在一起，总是浑身脏兮兮的回来，身上血乎刺啦的！”她咂了咂嘴，还不满足，露出一个笑，“哼，她老娘的店从来没人来过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到钱的！”

我因为这个女人恶毒的编排气得发抖。钟镌每天在学校被人孤立，回到家竟还要被这样的邻居指指点点！我看着她的水果摊上大部分发霉腐烂的水果，看着上面扭动的虫子和周围驱不散的蝇虫，觉得身旁的人和她的水果摊一样，恶心的难以置信。

我想走，可更加放不下钟镌，只能忍受着身旁老女人的滔滔不绝。“你来的正巧，今天是那个人来的日子，一会可有好戏看喽！”她又嗑起了瓜子，一声一声让人焦躁不安。

 

过了十分钟？或者半个小时？真的有人来了。来这个小破地方，开着一辆气派的黑色轿车，轮子附近溅上了泥，可车身亮得能闪人眼。

钟镌家里传出了女人的骂声。

副驾驶下来一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女人。穿着大方得体，貌美有气质。她一手扶腰，一手轻轻抚着微隆的小腹，笑得发腻的甜。

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周围破烂的环境，嗤笑一声干脆连门都懒得进，就在门前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落脚，好整以暇地躲开从屋里跌跌撞撞冲出的女人，任由她跌坐在地。

地上的老女人跟个疯婆子似的，也不起身，坐在地上撒起泼来，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，内容粗鄙，我不想复述。

貌美女人也不发怒，端着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，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。她慢条斯理地撕开信封，拿出一沓钱，抬起手，一张张纸币从她手心飘落，洒在地上的人身上，洒在泥地上，沾上一切污秽。

“这是这个月我们应该给的抚养费，我来亲手交给你。”她俯视着老女人，甜蜜的笑着。

她看到从屋里慢慢走出来的钟镌，看到她身上发黑的血迹，用手捂住鼻子，做作的皱眉。

“钟镌，啊不，应该叫你沈镌。沈镌啊，不是我说你，你一个姑娘家，也不好好打理自己，整天身上臭烘烘的。你本来长得就够恶心的了，跟你妈似的，走出来也不嫌碍人眼。”

钟镌没理她，还是慢慢往前走着。

女人觉得无趣，撇了撇嘴，掸着身上不存在的灰，表情总算变成不加掩饰的厌恶。她正准备离开，突然想起了什么，回眸一笑。“对了，我又怀孕了，医生说是个男孩子呢！”

她听着老女人的嘶吼满意转身，抬步想走。

我狠狠咬着牙，垂下眼不想看下去了，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女人的尖叫，混着不再嘶吼的粗哑笑声。我猛地抬起眼。

钟镌骑在女人身上，一拳、一拳、又一拳，女人不停地挣扎哭喊，老女人满面疯癫地笑着拍手，车上冲出两人，一人和钟镌扭打一人迅速抱起人开车离开。

这件事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结束，身边的老板娘好像在惊呼，女人带来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走了，钟镌躺在地上生死不知。

地上有血。是谁的血？

我蹲在钟镌身旁，抖着手不敢碰她。她费力地睁开眼，看到是我，竟然还笑了。

“解开……我的外衣…衣服内侧暗兜…本…拿走”

她的随笔本。沾了血。

她咳了咳，吐出口淤血，“走吧，我死不了，不用叫车，我家没钱。”

我当时头脑空白信了她的话，竟然收了手机，忘记了地上还有钱，只拼命摸着全身，把所有带着的钱压在她手下，一遍遍的说：“钟镌，给你钱，你去买药，你流了好多血，钟镌，你不要怕，我明天给你带钱，带很多钱，钟镌，钟镌……”

“魏铭。”她突然喊，带着笑意，“我没事。你走吧，我的本帮我保管好，明天……我再找你要。

“你就当今天在做梦。”她顿了顿，“对不起，我不应该把你扯进来。只是……我突然想让人知道我的生活。”

她脏兮兮的脸上出现了我熟悉的，真正钟镌的表情，羞怯的歉意。

“你走吧，现在就走，不要回头，快，跑着回去！”

我转身慢慢跑着，越跑越快越跑越快，丢下了身后的一切，破房子，血，地上的钟镌，我的眼泪。

我跑回家，恍惚觉得刚刚发生的真像个梦。

可我手上沾血的本无声地提醒，这都是真的。